图1：正在进行定点训练的杨小强（摄于2011年）

意外

　　6月4日，永安山天气阴转多云，风向是西风，气流稳定，是个适合滑翔伞飞行的好天气。

　　早上8点，杨小强和住在永安农庄的室友“鸡仔”一同起床。和往常一样，8点半吃完饭，步行约1公里的距离，来到训练基地开始准备。

　　永安山国家滑翔伞训练基地位于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常安镇，占地30余亩，是亚洲最大的人工滑翔伞基地，2008年11月经国家体育总局批准建立。这里鸟鸣蝶绕，风景优美。翠绿的草坪呈长方形，长约100米，从草坪的一端到陡坡有50米左右，比一般的滑翔伞场地大出许多。由于三面环山，常年西风，陡峭山坡上的草坪近乎平坦，没有任何障碍物，其下则是一片开阔的农田，这里是很多滑翔伞爱好者喜欢的场地。

　　9点后，“鸡仔”指挥着同花顺飞行俱乐部的学员训练，并带了学员飞“双人伞”。小强在带了两名游客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训练科目。和他们一起训练的还有网名为“华尔街老鼠”的伞友。“鸡仔”告诉本刊记者，训练没有详细计划，看自己的时间，如果游客不多，就自己飞。

　　戴上耳机，放起音乐，在空中自由的飞翔，这是小强喜欢的飞伞方式。这天小强要练习的动作是“翻筋斗”，即在滑翔过程中，人和滑翔伞共同完成垂直360度的旋转。在动感的音乐节奏中，小强第一次成功地完成了这个危险系数很高的特技动作，他显得很兴奋。

　　从两年前的6月份，随舅舅邱华到永安山，拜李铁民教练为师以来，小强的进步非常明显。邱华向本刊回忆：“一年前，他给我发短信，说他已经能够用普通伞，完成‘直升机’和‘土星’这两个动作了。”去年7月31日，杨小强通过选拔赛进入国家集训队，并在捷克举行的第六届滑翔伞定点世界锦标赛中获得一枚银牌。

　　13点20分，他再次挑战自我，但这一次却成为这位滑翔伞天才的最后一跳。“第二跳……第二跳……”“鸡仔”回忆至此突然沉默了。良久，他哽咽着说：“我不想回忆这段，真的对不起。”

　　根据中国航空协会6月5日发表的《关于滑翔伞飞行员杨小强发生飞行事故的说明》，这一跳由于发力不足，动作不到位，导致人在处于伞的上方时落入主伞并被包住，备用伞也因此无法正常打开。杨小强从距离地面100米的空中坠落，因抢救无效去世。

　　小强的意外确实是对这项正在民间蓬勃兴起运动的打击。采访中，本刊记者从众多伞友身上感受到低落，甚至是“无力感”，但同时感受到的是伞友的团结、默契和对这项运动的热爱。

　　6月6日，永安山基地贴出了“近期停止一切飞行活动”的通知，李铁民教练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本刊记者第一次联系他时，他正在驱车送爱徒小强的骨灰回故乡湖北的路上。面对提问，他一直用低沉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小强的事情，我会负责，时间会证明一切。”

　　被伞友称为“铁教”的李铁民，是国内教学时间最长、经验最丰富的教练之一。邱华说：“我12年前到北京买伞的时候，就是铁民给我推荐的型号，我们一直是非常好的兄弟。”

没有国家队的民间运动

　　事发后，外界讨论的焦点在于国家应不应该对小强亲属给予补偿，航协是否侵害了运动员权益，媒体上“无编制不算工伤”的报道铺天盖地。

　　“可能由于之前在其他运动项目方面有过一些报道吧，探讨了国家对受伤的运动员、退役的运动员的补偿问题，所以外界对这样的问题有了惯性思维。但这其实是对滑翔伞运动的扭曲，是不了解所致。”网名“瘊子”的侯祥萍告诉本刊记者。她是滑翔伞越野项目的爱好者，2003年学飞，她在2010年曾夺得亚洲杯女子冠军、西班牙世界杯热身赛女子冠军。据她介绍，滑翔伞分为休闲飞行和竞技飞行，后者又分为三个不同的项目：定点（精确降落）、特技和越野。

　　图2：杨小强与教练李铁民（摄于2011年）

　　“滑翔伞从一开始就是成年人的运动，是一群精神、性格、经济上独立的成年人自发开展起来的，他们挑战自我的同时，也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侯祥萍向本刊记者解释，“滑翔伞爱好者和举国体制下的，从少年到青年培养起来的专业运动员完全不同。即便我们参加了国家集训队，我们也不认为自己是‘专业’运动员。我们只是爱好者，达到一定水平，能够去参加国际赛事而已。滑翔伞是一项群众性的航空运动，它是以个人渴望和爱好为先导的，完全不同于某些奥运项目圈养式的生存空间。”

　　张树鹏也认为，在“国家队与运动员”框架下讨论滑翔伞是一种误读。他曾在2009年克罗地亚滑翔伞定点世锦赛上取得金牌，这是中国运动员在国际大赛中取得的最好成绩。“所谓的‘国家队’只是集训队，参加完比赛，一下飞机就不存在了。”张树鹏笑着告诉本刊记者，“日常的训练，包括飞行器材都是个人承担的。国家集训队只是在每年的集训期间和比赛期间负担队员的机票、食宿等。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我拿了世锦赛的冠军，世锦赛组委会和国家体育总局没有给奖金。这在滑翔伞领域很正常。”

　　滑翔伞爱好者出国比赛的第一出发点是个人的兴趣和民族的自豪感。“能够站上国际比赛的领奖台，看到五星红旗飘扬，当然是我们的愿望。没有奖牌，在参与中学习并获得进步，这种交流也非常必要。”侯祥萍强调，“国家集训队队员为了祖国荣誉而刻苦训练参加比赛是有的，但和专业运动员为生存空间而进行的残酷竞争完全是两码事。我们认为，滑翔伞飞行首先是一种游戏，是快乐的事，上升不到国家人民的高度，更谈不上为谁牺牲奉献。”

　　张树鹏回顾自己近年的发展，认为这样的制度对于滑翔伞运动而言是好事：“我可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也能够接触不同的事物，我会和国内外的朋友一起交流技术，自己安排训练和比赛的计划，这是举国体制下学不到的东西。”张树鹏是国内第一个有赞助商支持的滑翔伞爱好者，一家山西的房地产公司会支付他比赛和训练所需的费用。他说，市场化是这项运动以后的发展方向，这在国外已经比较成熟。

　　明确了滑翔伞运动没有“国家队”一说的事实，另一个疑问也迎刃而解：杨小强在国家队参加的是定点项目，为什么要练习特技呢？因为小强首先是滑翔伞爱好者，他有自己的追求，有个人选择的自由，他拿到定点项目的亚军，只是他选择报了这样一个项目而已。而促使他选择跳特技动作的原因，正是滑翔伞最吸引他的地方。

滑翔伞精神

　　滑翔伞是一项勇敢者的运动，从山坡高地上随风而起，在蓝天中俯瞰森林草原，体现了人类与大自然完美的融合。滑翔伞也是一项“贵族运动”，一套完整装备需要4万元左右，包括伞头、坐袋、副伞、操控绳以及头盔、防风镜、飞行仪表等。与悬挂滑翔翼、滑翔衣、滑翔机等能帮助人类实现个体飞行愿望的运动相比，滑翔伞的价格相对低廉，在安全性与便携性的考量上也更胜一筹，因此这项运动风靡瑞士、法国等欧洲国家。

　　“高尔夫被称为‘绿色鸦片’，滑雪是‘白色鸦片’，而滑翔伞就是‘蓝色鸦片’。”侯祥萍向记者描述这项运动的魅力，“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内心是‘狼’，有些人内心是‘羊’，而这项运动的爱好者内心都是‘鸟’，向往自由自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是豁达、有主见、充满童趣的一群人。因为有相似的内心，所以交流起来特别融洽。”

　　图3：杨小强与母亲（摄于2010年）

　　邱华和小强都是这样的人。小强幼年丧父，10岁时看到舅舅飞滑翔伞而爱上了这项运动。因为成年人才可以学伞，直到18岁那年，他才如愿以偿。“小强性格文静腼腆，同时又特别痴迷于滑翔伞带给他的新鲜刺激。”邱华告诉本刊记者，“可能外人看起来觉得练这个特技动作仅仅是为了追求惊险刺激，其实这样的动作更能让飞行的人感到自由和快乐，这是他选择这个动作的原因。”

　　小强的工作是富阳铁匠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滑翔伞教练，他平日一边通过带学员和游客赚钱，一边坚持自己的训练。“铁教”既是他的教练，也是他的老板。邱华说，“铁教”已筹集资金给小强妈妈，善后工作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小强他是为什么死的？他是为了快乐，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李铁民激动地说。

　　认同这个观点的还有杨小强去年国家集训队的队友张树鹏，他和小强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也有过和小强类似的阶段，就是特别想去尝试有挑战性的动作，现在想起来，只能说很庆幸。”张树鹏是国内少数可以完成“翻筋斗”动作的人之一，他说，“小强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发生意外，不应当有太多指责，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有了让自己、家人和国家感到骄傲的成就，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生如夏花般灿烂。”

　　什么是真正的滑翔伞精神？侯祥萍答道：“自由，探索，人与自然的交流，试想通过无动力的器材，通过你的判断和操作，飞到几千米的高空，飞跃几十上百公里的距离，穿过山脊沟谷乡村，那是多么复杂有趣而又有成就感的事，这是真正的强者游戏。”

　　邱华和小强都是这样的人。小强幼年丧父，10岁时看到舅舅飞滑翔伞而爱上了这项运动。因为成年人才可以学伞，直到18岁那年，他才如愿以偿。“小强性格文静腼腆，同时又特别痴迷于滑翔伞带给他的新鲜刺激。”邱华告诉本刊记者，“可能外人看起来觉得练这个特技动作仅仅是为了追求惊险刺激，其实这样的动作更能让飞行的人感到自由和快乐，这是他选择这个动作的原因。”

　　小强的工作是富阳铁匠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滑翔伞教练，他平日一边通过带学员和游客赚钱，一边坚持自己的训练。“铁教”既是他的教练，也是他的老板。邱华说，“铁教”已筹集资金给小强妈妈，善后工作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小强他是为什么死的？他是为了快乐，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李铁民激动地说。

　　认同这个观点的还有杨小强去年国家集训队的队友张树鹏，他和小强是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也有过和小强类似的阶段，就是特别想去尝试有挑战性的动作，现在想起来，只能说很庆幸。”张树鹏是国内少数可以完成“翻筋斗”动作的人之一，他说，“小强为了自己热爱的事情发生意外，不应当有太多指责，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有了让自己、家人和国家感到骄傲的成就，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生如夏花般灿烂。”

　　什么是真正的滑翔伞精神？侯祥萍答道：“自由，探索，人与自然的交流，试想通过无动力的器材，通过你的判断和操作，飞到几千米的高空，飞跃几十上百公里的距离，穿过山脊沟谷乡村，那是多么复杂有趣而又有成就感的事，这是真正的强者游戏。”

　　图4：2011年7月，杨小强在第六届滑翔伞定点世界锦标赛中获得亚军

　　当然出了事故，需要反思。如果小强续买了5月份已经到期的商业保险，将有20万元的赔偿总额。最起码说明他对自我的保护意识还不够。

　　张树鹏对特技滑翔伞的训练提出自己的见解：“特技飞行需要有经验的人带领，循序渐进地学习。我曾经在尼泊尔博卡拉训练，那里的降落场地是在水面上，有专业的特技教练指导，要求穿着救生衣练习，而国内还缺少这样的专业环境。”侯祥萍也认为：“飞滑翔伞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一个心智成熟的人在积累了足够长的飞行小时数以后，经历了一些小的波折和事故，才有可能对危险有更加细腻、准确的判断。”

　　中国航空运动协会悬挂滑翔及滑翔伞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丁女士告诉本刊记者，目前，我国的滑翔伞俱乐部有四五十家，注册人员有4000多人。多名伞友向本刊记者表达了希望体育总局不要因为小强的意外而中断国内滑翔伞运动发展的愿望。侯祥萍建议：“滑翔协会及从业人员可以通过规范安全制度、完善培训教材等途径来引导这项运动的参与者提高对安全的重视。”“滑翔伞对于天气条件的基本要求是，在风速超过3级，或者有积雨云、雷暴的天气下不能进行。”张树鹏则告诉本刊记者，“休闲飞行是非常安全的，国外很多老年人也经常飞。”

　　邱华在富阳的追悼会上的讲话感动了现场的亲人和伞友：“小强啊，两年前舅舅带你来这儿时许下的愿望都实现了。你有了快乐的工作，结交了很多远方的朋友，走进了我们梦中的庄园。你的飞行天赋得到认可，你用比赛成绩为中国赢得了荣誉。对于你犯下的错，我们不能责备！因为，当这项运动成为朝圣，在路上的人只能用心祈祷，不会停下脚步！”